在改革开放前很长的年代，中国各美术学院西画基础教学都以欧洲、苏联传来的写实主义作为教学的主流。这无疑补充了中国绘画这方面的能力，但是统一的方式，往往也会形成风格不够多元的艺术生态……1973年我进入上海戏剧学院，却发现那时的上戏与社会主流的画法很不一样，也许是为服从戏剧的舞美，没有为社会主题性创作任务，所以大部分老师各成一套，闵希文先生与赵无极是同学，1949年考取官费留学法国资格，后来因故没去成，而在图书馆做杂务。闵先生人品极好，精通外语的他在绘画方面一直研究塞尚，虽然当时他无法直接授课，但实际上对大家的影响是很大的，从闵先生那里我们了解到印象派，后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分离派，超现实主义，抽象派，光效应艺术……当然那时看不到真迹，所以大家将眼见的现实结合画册中各种风格凭想像做各种各样实验，并且上戏不仅是平面绘画，还要做立体道具，空间装置与灯光，声音等等。

　　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周本义先生，在那一群留苏的艺术家中唯一是学舞美的，画风也与他人不同，应该是个异类。他用很小的笔触及点状极小方块，将眼前风景在画面中组织成灰色有序调子。改变开放后，艺术领域全面与世界对接，我们在世界各美术馆看到真迹，了解到西方现代艺术各流派的来龙去脉，因为在上戏画过点彩的练习，因此对修拉作品及艺术人生有特别关注。修拉虽然被称为新印象派，但与印象派的异同是十分明显，印象派受到始于牛顿光学研究的影响，所以对物体反射出的浮光掠影比物体形态更感兴趣。从某种角度看印象派其实是依赖物体光色再现的现实主义。

　　而修拉不同，他将光色作理性分析，将不同点色并列，通过视觉神经产生色混现象。比如将许多红点与蓝点并列当色点密度，与人眼保持一定距离，就会让人获得紫色感觉。但相比色彩颗粒对比并置，更让修拉感兴趣的是颗粒构成的理性世界。修拉早期研究了从希腊艺术到安格尔，德拉克瓦等古典艺术，并已画得相当不错，但不久即放弃，他来到这世界短暂的一生，似乎命中有神秘使命要传达给众人，我们从他单色素描就可感觉到，他用当时独一无二的点在理性设计出各种人，物。无论眼见内容如何，修拉都是用单一点来呈现。现在我们可以通过各种各样工具了解到从遥远的宇宙回望地球，最终连缩小到最小一个点直至消失，而我们用手机拍摄任何图像连续放大几倍，最多几十倍，一切都成为光点。

　　所以我们肉眼所能看到具像，也许只是颗粒在一定时空内一种表象的组织……我们很难想象，修拉在没有现代观察工具前，用几百万个点，用二年多时间来构成一幅六平米作品——“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这件作品在一八八六年的巴黎展出，这成为了欧洲艺术新纪元产生的一个转折标志，几乎所有新艺术流派的产生都与修拉作品有着深深的关系，并且修拉作品中几何形，严格的精密计算的构图，有着工业化风格的构成。

　　贡布里希认为修拉作品受埃及壁画装饰性影响，也许是有些，但决不到此为止，一八八六年在当时的世界艺术之都巴黎，云集影响后来艺术史上众多的重要艺术家。他们从修拉作品中看了什么?如果说印象派将绘画从配合文学性故事性描述中脱离出来，还原到绘画本身。那么修拉的发现则是将绘画依赖自然表象中抽离出来，主动构建了万物的秩序。

　　从凡高，塞尚，毕加索，达里，蒙特里安等人都受此影响……而发展出各中流派，直至当今时代，我们在艺术科技等领域可以在局部范围了解改变构建某种秩序，但是在更无限的世界一切，看似偶然却似乎都有着精密的计算。

　　爱因斯坦讲想像力比知识重要，有限的知识要有想像力推动……艺术与科技互联交错推动着人的认知，一些伟大的艺术家的言说举动看似平淡，却隐藏着深深的哲理与远见。当有人认为修拉作品表现出抒情的诗意，修拉却不认为如此，虽然修拉没有明说，但他的作品，无数细小颗粒构成的秩序，已洞察了我们现代科学才了解的宏观与微观的一些本质。杜尚将一个小便池认定为艺术打破了日常与艺术的界限，安迪沃霍曾说人人可出名十五分钟，现在的手机网络自媒体确已如此，从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觉醒到现代主义各流派诞生，基本是人个性的自我解放……

　　但我以为从自我表现为中心的现代艺术转化到对人类命运关心的当代艺术，真正有重要未来性价值的艺术家是波伊斯，他认为艺术要有出路，需要与天地对接。这也就是说要知天命，对自然要有敬畏之心。因为以消费主义引领的科技无限度发展，引发我们对人类近远期的利弊两端命运的担忧。波伊斯社会雕刻的概念也可以说是尽人事，他将渺小人的个体的肺与外在的大自然的森林看成一个系统。他用种植七千棵橡树的行为，带动着善良积极态度的人们去解决问题……。

　　宏观与微观的一切都是相对的，修拉用几百万个点经两年多时间在六平米画布上塑造了他的世界，如果我们将现在整个地球以及外太空看成一个宏观的画面，可以看到围绕地球无数的太空垃圾与消解在海洋中的无数塑料微粒正重新塑造整个生态系统及我们人类。马斯克的外星逃难计划是有一定时间窗口期的，目前所有海洋垃圾相加面积已超美国，按现在状态不变二十余年后海上垃圾将增加一倍，塑料垃圾成微粒后根本无法回收，这将进入所有生物链，如果围绕地球垃圾尘埃更多，出路封死，而地球上空气、水、陆地都尽污染，人类回天无术。

　　据说全球新冠病毒的量加起来不足一瓶子，却让各国囯界关闭，交通停顿。这极微小东西显示的力量也许还只是对我们的一次警示。缺少了对天地敬畏之心的消费，科技发展虽然让包括我在内的人们，获得短暂的近期便捷舒适;但生态失衡的危机，却日益紧迫着当下与不久的未来。所谓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是谋求发展经济利益，首先更需要共同承担解忧责任。值得称道的是，海南已率先开始了可降解一次性材料的使用，加速禁塑令在全国，全球范围的推进，集人类之力量清除海陆垃圾已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艺术很特别，有的可以带动人从沉重的日常惯性中找回天真愉悦，有的又让我们进入严肃的深思……让艺术回归所有人，不管命运如何，艺术让我们更多思考。

　　胡项城

　　202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