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多苓 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契珂夫·夜莺
「我的确很喜欢这位感伤的现实主义者,我喜欢怀斯那严峻的思索,他那孤独的地平线令我神往。」
—何多苓
贯彻时代的诗意象征
「伤痕」时期在美术史停留的时间是短暂的,但影响确是广泛并深刻的。七十年代末,曾目睹国家经历过文革之殇的年轻画家,几乎都会将内心的时代烙印通过绘画的方式呈现出来。罗中立、高小华、程丛林、王川、王亥、何多苓…。提起何多苓,会令人习惯性地回想起他在1982年创作的《春风已经苏醒》,这件作品令他声名鹊起,奠定了他在当代艺术史中的地位,成为「伤痕美术」的代表人物。然而何多苓的艺术从一开始就与在「伤痕」标签之下的其他画家有很大不同,例如罗中立的《父亲》在刻画某一典型人物,或程丛林的《1968年×月×日雪》在诉说个人与集体的关联,这些画家塑造的是国家与民族的形象。而何多苓不画跟现实有密切关系的题材,他笔下的人物往往抽离于时代的背景,关注的是形象自身的诗意特征,如《乌鸦是美丽的》、《红色天气的马》(Lot 224) 等。同时,他的创作超越了绘画的叙事性,画面语言永恒凝固、欲言又止,像首朦胧的抒情诗,带有象征和隐喻的意味。成名之后,何多苓并没有停下对绘画探索的脚步,他的画风在每个阶段都有明显的变化,每个时期的变化都有着不同的主题与对绘画性的探索,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画中所具有的神秘、唯美、苍凉、感伤的文学气息。此次上拍的两幅作品都很典型地体现了何多苓这种诗意的艺术风格,创作时间相隔近三十年,完整展现了他在不同时期的艺术追求。
凝结的超现实叙事空间
《红色天气的马》是何多苓在八、九十年代创作时惯用的构图布局。将女性置身于空旷的场景上,或置于密闭的类似建筑的结构中。此幅作品中可以看出何多苓深受美国现实主义画家安德鲁.怀斯画风的影响。怀斯在20世纪80年代初被介绍到中国,立即引起了青年画家们的注意。怀斯的艺术中饱含人道主义、人情味和在写实中注重精神境界。何多苓从怀斯的画风中受到启发,画面中彝族女人没有充满异域风情的姿态,只是孤零零地矗立画面的右侧。女人与马以一种与观看相悖的空间错位对视,女人的服饰和发饰与凝重斑驳的背景相互映衬,白马与沉稳鲜明的红色相互映衬,虽形成冷暖对比,但这些颜色的混用使画面色调沉着,产生了平衡、和谐的视觉效果。女人与白马各自处于独立的空间,在静默的色彩拼接中犹如巴洛克式的纪念碑,内景与外景共存的平面化构图,像是挂在墙上的画作又像是恰好在窗外的风景。使作品整体具有超现实主义的神秘气氛,像一个精神化的空间,苍凉庄严,空灵缥缈。不禁使人联想起怀斯的作品《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中那片荒草地和孤独的小女孩。何多苓曾坦言怀斯对他的影响:「我的确很喜欢这位感伤的现实主义者,并且试图模仿他,我喜欢怀斯那严峻的思索,他那孤独的地平线令我神往。」
《红色天气的马》也是何多苓的「新边疆风格」—即以大凉山彝族为题材的创作的尾声。1991年,何多苓第二次赴美,那时身在纽约的何多苓已经获得了美国画廊的关注,画廊主希望他能坚持去画大凉山彝族题材,因为这在美国十分受欢迎,他可以此获得像陈逸飞一样巨大的成功。但由于身处异乡,对四川乡土的描绘缺少真实的感情流露,于是他基本停止了这种风格,开启了新一阶段的艺术创作,因此,处于艺术转折期的这件早期作品显得尤为难得。
氤氲浩瀚的俄罗斯精神象征
自九十年代至今,何多苓不断尝试新的艺术主题,总体来看,他是一步步走向了自我的心灵深处,远离了现实的真实,朝向一种「心灵的写实主义」发展。2017年创作的《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契珂夫.夜莺》(Lot 223) 一方面是何多苓一直以来追求的生命状态的真实延续,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他由来已久的「俄罗斯情怀」。自知青岁月里何多苓就深受苏联文学的影响,还曾为契珂夫的小说《带阁楼的房子》创作过同名连环画,何多苓自称这是为了了却自己的「契珂夫情节」。尽管与俄罗斯早早结缘,但他却从未前往,直到2014年,何多苓受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之邀前往写生,他才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在这次俄罗斯之旅中,何多苓直面了浩瀚的森林带来的视觉冲击,过去想象中的森林与眼前的森林重合,在他的意识里俄罗斯森林非常伟大,因为俄罗斯的文学、音乐、绘画…包括整个俄罗斯文化都是从大森林里走出来的。俄罗斯人把森林称为他们的「母亲」,俄罗斯森林便是俄罗斯人的精神宿地。深受震撼的何多苓回国后就开始构思创作有关俄罗斯文化巨人的作品,2017年他完成了这件他最为喜爱的《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契珂夫.夜莺》。画面中契珂夫被置身于广阔的森林中,他似乎是在写作间隙从小屋里离开,来到森林里散步。这件作品的突出之处在于色调的运用,何多苓没有采用普通的森林景色,而是将人物及背景均处理成氤氲的灰色,具有较强的主观性。灰色不是单一乏味的颜色,灰系的色调是谦和的不会引起直接的感官刺激,有意淡化的灰色使画面显得朦胧模糊,但一遍又一遍的迭加和罩染,使得画面的肌理具有含蓄、内敛的深刻涵意和一丝苍茫、朴素的质感。这与契珂夫文学作品的深刻犀利,批判现实主义的风格也体现出一致性,使画面弥漫出文学的幻想,引发人们的思考和想象,仿佛召唤起永恒的时间意识。
超然物外的精神力量
从《红色天气的马》到《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契珂夫.夜莺》,在这两幅作品中可以窥见,何多苓的创作其实始终与这个时代若即若离,几乎无法在作品中捕捉到社会发展的印记,更多的则是个人精神的显现。同时,他的作品尽管是具象的,但始终像一个个梦境,让观者看不清,摸不透,无法用语言形容却又感同身受,这种不确定性让观者的想象力得以在他的画面中自由地驰骋纵横,去寻找画中的那些言外之意。一直以来,何多苓一直被外界冠以「伤痕美术」的头衔。但当我们纵观他各阶段的作品时,可以发现他并非刻意维持「伤痕」的画风,客观讲这应是何多苓与生俱来的忧郁抒情特质,这种特质并不源于特定的社会和时代变迁,而是深植于生命本体。